【冴凛】沉默刺青
无名指上那一圈黑色的刺青,像某种沉默的宣告,或是另类的证明。血缘的纽带,藏进皮肤的姓名,谁说不算是一种刻骨铭心。
*ABO设定,心意相通的哥弟,建议阅读前文《指令错误》《危险关系》,本文九千字。
(1)
西班牙马德里的星空失眠,是一个宽阔如世界的、无用的哈欠。明明灭灭,藏着群星慵懒的呼吸起伏。
在马德里看见这样晴朗的夜空不容易,难得清爽的夏夜也很值得珍惜。这个时间点,他本该准备完第二天要泡的海带,躺在被窝里随便做点什么放松的事。糸师冴面无表情地想,而不是在酒吧里陪着凯撒“借酒消愁”。
平心而论,德国慕尼黑上场比赛虽然憾负于法国PXG,但糸师冴完整地看完了整场比赛,自然清楚凯撒已经做得尽善尽美。最后那一球凯撒突入试图从士道龙圣脚下截断,他成功了,然而球却阴差阳错飞向了前来逼抢的糸师凛那里。
那个姿势实在凶险,凯撒若是被当场铲断脚踝也算不得意料之外。而且士道那一脚力道有多足,糸师冴姑且有点概念,当年糸师凛没破相也算沾了点主角光环。
凯撒此人,球场上不可一世睥睨天下,顶多算恃才傲物,球场下依旧是这幅脾性,在糸师冴这儿只能算事逼。冴再一次在凯撒发言时毫不避讳地翻看手机表示不耐,然而对方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丝毫没有被打断的意思。
“不仅得防着你弟弟,还得防着好队友洁世一抢球……他俩在打配合吗?”
冴瞥了眼手边已经空了的酒杯,难得开始反思是否自己最近思维有些惫懒,以至于竟没在凯撒邀请他的时候就发现不对。
经纪人达巴迪一再劝说他必要的社交有利于赛后调整心理,同行之间友好交流更是对战术进步大有裨益。他对达巴迪的话一贯是想听就听,只是冴知道糸师凛休赛期除了锻炼就窝在房间里看恐怖片和比赛视频,随口提了句“你是要烂在房间里吗”,当天下午后者便杳无音信,竟然是和法国PXG的乌旅人他们庆祝胜利去了。
糸师凛又不是真的长不大的蠢货,总不至于走丢。这么大个人了,出门贴好抑制贴之类的小事还用人提醒?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爱空的信息骚扰。自从U-20合作过后,爱空便对糸师冴带来的化学反应执着不已。糸师冴觉得此人大概是在日本闲得没球踢,才总是发信息问他冬休期能不能回日本踢两场“玩玩”。
冴的回复从“不知道”“无聊”逐渐变成了“没空”“滚”,爱空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没关系,其实夏休期也可以。
冴冷哼一声,正准备把爱空从联系人里删除,后者突然发来信息:“你弟弟总能回来了吧?让他和我们踢几场啊。”
糸师冴微一挑眉,“即使是凛也不会想和三流学校社团足球队踢着‘玩玩’的。”
远在日本的爱空磨了磨牙。如果不是因为没有糸师凛的联系方式,他真想问问糸师凛怎么想的,就这么让糸师冴标记了?随即又冷笑,他忘了糸师凛也算不上什么好人。这两个祖宗,脚法个顶个的漂亮,脾气也是个顶个的臭。
“我也不打扰你了,把你弟弟联系方式推给我呗,天才哥哥?闲聊两句吃个饭也好嘛。”反正都是踢足球的,还能聊到哪去?聊着聊着这不就走到球场了嘛。
这厢爱空算盘打得很明白,那厢糸师冴回得也很干脆:“你自己想办法问他,他出去喝酒了。”
不过他可没说过凛去的是日本的酒吧。
对方似乎很震惊,打字打了半天。“……和队友?”
冴的耐心已经告罄,“那不然?”
爱空却好像松了口气般:“那还行。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千杯不醉的?你弟弟的酒量……说实话,有点感人。”
“啊?”糸师冴蹙眉。
“你弟弟十八岁成人礼的光辉事迹,你不知道?”
爱空想,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意对这件事这么了解。
蓝色监狱当年的小队长,到了法国PXG仍然是老幺,十八岁生日都是赛后在法国过的。刚刚成年、独自前往他乡、父母哥哥都不在身边,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于是大家落完不存在的泪水伤完不存在的心,开始毫不手软地诱骗寿星喝酒。
糸师凛抵抗未果,到底还是喝了一杯。就这么一杯Mojito,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毕竟度数太低了。
结果糸师凛摔进了游泳池,还是被士道龙圣捞出来的。上岸后凛对着士道来了一通醉拳,后者狂笑着用手机录完全程。次日清醒的凛敲开士道的房门删掉了视频,顺带摔烂了手机。
那么问题来了,爱空是如何得知的?
答案是当天晚上士道就把这份视频发给了每一个U-20的队友,除了糸师冴。
开玩笑,谁会吃了熊心豹子胆又闲得没事干,才会主动招惹糸师冴,让他知道他那Omega弟弟被灌醉发了一通酒疯?
士道龙圣这种人,能忍受糸师凛从他那里抢到一粒进球?会风平浪静到这个时候,爱空合理怀疑,士道是想骗糸师凛再喝一次酒。
爱空小心翼翼地打字问糸师冴:“呃,要不我把视频发你?”
“……叫所有人把那玩意删了,”糸师冴沉默了会儿,“发我一份。”
观看完整支视频的糸师冴面无表情地给糸师凛发去信息:“别喝酒。”随后才开车前往凯撒坑蒙拐骗的酒局。
出人意料地,糸师凛的信息回得很快:“没喝酒,混蛋哥哥。”彼时冴看着仅有凯撒一人的包间,觉得这霉运今天应该是到自己头上了。
糸师冴本只想来杯Vermut走个流程再顺理成章告辞回家,否则那个要烂在家里的人就变成他了,谁知凯撒笑嘻嘻地说“你是第一个没放我鸽子的人”。他自认已经给了足够的耐心,终于面无表情地打断:“我看你真是疯了。用那种姿势抢球,你也不怕废了右脚踝?”
凯撒早对糸师冴的酒量心中有数,后者面色如常,前者双颊已略微泛红。他咧嘴笑笑,顺手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懒散地向后靠去。“那也没你弟弟疯啊,”他轻描淡写道,“你没看过他踢球?我偶尔也会向同行的小家伙学学。”
“我以为球场上不需要没进球还受伤的蠢货。”
凯撒哼笑一声,“我有点期待西班牙对法国了,兄弟之间同室操戈,想想就有意思。你要不试试被他铲一脚?”
冴蹙眉。他知道的,早在年少时就知道了。全神贯注的凛是什么模样,说是疯子也不为过。即便被压抑天性的四年短暂敛去锋芒,但足球疯子还是足球疯子,吐着舌头在前锋线狂轰滥炸的模样何等傲慢,何等张狂。
原来那是让凯撒都心悸的模样。
“我忘了,”凯撒撑着下巴看过来,“你也不赖啊。标记了自己的亲弟弟,真是好哥哥。”
冴抬眼,放下手机抿了抿唇。他微微颔首的模样十分傲慢,而酒精更为此添了一分攻击性。
“该做的你也都做了吧,哪次你易感期他都一身雪松味,呛死了。你打算怎么办?”凯撒挪过另一杯酒,面上仍是轻佻的笑意,“别告诉我,你只是玩玩。”
“你今天是真的很闲啊,凯撒。”
绿松石般的眼睛。比起糸师凛少了分露骨的桀骜,多了分冷淡之下的威迫。
“别这样看着我,天才哥哥。没别的意思,只是一个被永久标记却没有登记的Omega能参加世界杯吗?你还没带他登记过吧。”
“那也与你无关。”糸师冴翻了翻手机,蹙起的眉舒展了半分。
凯撒伸手招了招,“你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喝酒了还怎么回去,干脆留在这里多喝几杯。我还挺好奇,你酒量到底什么样啊?”
凯撒判断糸师冴此时的心情竟然不错,总归气氛是没有方才那么微妙了。Alpha真是不好惹,凯撒认为糸师冴球场上垃圾话信手拈来,不过听他提了几句糸师凛,脸上的表情就那么可怕。
然而糸师冴略一挑眉,“谁告诉你我要自己开车回去?”
“你那辆超跑叫代驾?”凯撒哼笑,“别开玩笑。”
话音刚落,包间外传来交谈声。来者用生疏的西班牙语同门口的服务生交谈了两句,旋即包间的门便被推开了。
凯撒愕然。“你弟弟和你一起住在马德里?你真是天才。”
来人是糸师凛。
他穿着件白色短袖和黑色短裤,和他哥哥那身长袖外套相比简直像个来马德里旅游的大学生。抑制贴端端正正贴在后颈的位置,凯撒断定他进酒吧时一定招来了不少注目。
糸师凛走到糸师冴身边,冴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颈,像在确认抑制贴的完好,又仿佛只是为了摩挲那块柔软的皮肤。动作那么自然,似乎重复过千百遍一般。
“没喝酒?”糸师冴定定地注视着糸师凛。
“没。……你真啰嗦。”
糸师冴从口袋里拣出车钥匙,随手向凛抛去,“嗯,你来开。”
凯撒还处于有些惊讶的状态中。他一直以为糸师凛已经随队回了法国,未曾想竟然是和糸师冴住在一起。怪不得冴应了他的邀,原来凛今天也出了门。
凛瞧见旁边重重酒瓶之间的凯撒。他们刚交手没几天,凯撒最后那一脚抢截给他留下的印象不浅。他走上前去,踢了踢凯撒的脚,“喂,就剩你一个人?”
糸师冴已经拎着外套走到门口。凯撒刚想说把你哥哥借我一天,冴便有些不耐地开口:“你管他做什么?”
凛顿了顿,旋即转身跟上了冴的脚步。凯撒觉得自己的脑门上一定已经爆出了青筋,他冷笑一声,用力地关上包间大门。
一辆银灰色的敞篷跑车缓缓滑入马德里的夜色。凛抿着嘴唇,将车速略微放缓。
冴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冴喝了酒的缘故,凛能清晰地感觉到冴直勾勾地落在自己侧脸上的视线,毫不避讳,像点燃了一把微小的火焰。
凛不自觉地舔了舔唇。他拿到西班牙的驾照不久,还在习惯靠右行驶的方式,而他哥哥这辆银灰色的兰博基尼CentenarioRoadster车身线条美丽,价格更是美丽。
身边的冴似乎轻笑了一声,像在笑他紧张的模样。凛听到了,磨了磨牙忍住回嘴的冲动。他不想分心,更不想发生点什么赔他这混蛋哥哥两百多万美元。
然而冴的慵懒的视线却始终锁在他脸上,和那一点丝丝缕缕缠绕而上的雪松味一样,存在感太强。凛几欲转头开口,终究是忍了回去。
终于等到了第一个红灯,糸师凛停稳车转过头去。糸师冴仍然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放松姿势,放缓的吐息间有明显的酒精气味——凛便能确定,冴是真的喝了不少,也有些醉了。
霓虹灯光落在冴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柔和。凛挪开视线,生硬地开口:“和凯撒那家伙喝酒还能喝到脸红,你的酒量也不怎么样。”
所以就老老实实喝你的海带茶,酒精这东西有什么好的。
红灯还未结束,凛听见身边冴的动作声,有些惊讶地侧头看去。就在这一刹那,糸师冴撑着驾驶座吻在糸师凛的嘴唇上,带着Tinto de verano*的甜味。
马德里失眠的星空下,缓慢的车流中,红酒和柠檬味道的亲吻。
红灯倒数五秒钟,冴微微撤开些许距离,仍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是吗,”他讲,“你没喝酒,脸也很红啊,凛?”
(*Tinto de verano:夏日之恋)
(2)
糸师凛动身前往法国的那天,马德里万里无云,正是难得的好天气。
凛的生活用品本就不多,大多又都放在法国的公寓里。他不想弄乱冴的地方,来西班牙一直是一个行李箱解决一切,除却父母托他送给冴的东西,不会留下任何物品。冴来接他时,总是看着他的小行李箱沉默半晌,心情不好就直接开口“你是来春游的?”搞得凛一头雾水。不过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大正常,凛通常会以一个瞪视结束对话。
作为VIP客户,登机的流程几乎不需要处理什么。行李已经被拿走,两人便这么两手空空地坐在候机室里相对无言。
这几年间凛已经把西班牙语练到可以听懂和简单对话的水平,若说走丢那是不可能的,但冴一如既往地没有离开的意思。检查登机信息时凛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冴,冴没有像过去那样百无聊赖地看手机翻杂志,反而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肯定还是球场上的事。下次比赛也许是法国对西班牙?凛心不在焉地起身,整了整衣服,准备登机。
听见凛的动作,冴抬头看了过来。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反复思考自己是否落下了什么东西。
非要说的话,只是今天冴还没有摸过他的后颈。这几乎已经变成了习惯,每次他们见面或分别,冴都会伸手摸摸他的后颈,检查抑制贴的位置。凛一开始不情不愿,觉得冴把他当犯蠢的小孩子看,不过稍有反抗,冴就会像打掉猫爪一般拨开他的手,有一次更是面无表情地撕掉了他的抑制贴,然后——那次正巧碰上冴的易感期。
总之,他已经习惯了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正当凛在思考自己主动拉过冴的手是否会有些傻逼时,冴突然起身,扣住了他的手腕。
冴抓住的是凛的右手。“手,伸出来。”看着凛茫然的模样,冴脸上竟然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无奈的神色。
凛的左手动了动。下一刻,冴勾住他的手指,一抹尚且带着体温的金属的冰凉扣在凛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上。
那是一枚戒指。
冴将右手放在凛的后颈上,准确摸到了抑制贴的位置,轻轻地摩挲两下。他撤回右手,左手仍然停留在凛的无名指上。“别弄丢了。”他讲。
“……才不会弄丢,混蛋。”
糸师冴左手无名指上的纹身是偶然被发现的。
赛后仍有不死心的记者试图拦住这位不可一世的天才,而冴一如既往地没给出半分好脸色,左手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话筒。摄像机拍摄的画面之中,那一圈无名指上的黑色刺青无比清晰,坦然得像某种另类的证明。
那是个引人遐想的位置。球迷们自然很快便发散思维得到了正确答案——那是一枚戒指,一枚纹在皮肤上的戒指。
足球运动员上场比赛需经过重重检查,不允许佩戴任何首饰,现行规定中即使是戒指上贴上胶带也不被允许。想要将戒指随时随地戴在手上,即便是比赛时也一样,于是用这种方法永久地保留着这份痕迹。没有口头讲过只言片语,但从来不屑隐藏一丝一毫,这是糸师冴的作风。
糸师冴有了爱人——为这条信息再添一把火的是德国球员凯撒。
彼时凯撒应媒体所问,谈谈对本赛季最为亮眼的中场选手之一糸师冴的看法。他先假惺惺客套几句,这帮明星球员会不会在采访里打太极全凭心情,记者们也只能认栽。
然而最终,凯撒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过糸师冴作为我场外的朋友,我无比高兴他有了一位可以共度余生之人。”
虽然凯撒脸上的笑比起高兴更像幸灾乐祸,但球迷们关注的显然不是这个。凯撒的话坐实了推论,这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了。
媒体的目光自然转向了糸师冴的亲弟弟糸师凛。那时凛刚结束一场比赛,摘掉了抑制颈环,手上还戴着黑色的手套,额发湿漉漉的。这位也不是个喜欢被采访的人,尤其是面对娱乐新闻的记者。可惜队友走了个精光,他冷着一张脸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表情算不上友善。
听到记者问他“听说您的哥哥已经有了爱人,那么您是否有成家的想法”,凛的表情变了一变。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发火的前兆,毕竟凛一贯讨厌人们不分场合地把他和哥哥联系在一起。
凛不自在地蹭了蹭鼻尖,然后——他笑了。
这是个转瞬即逝的笑,但也足以让周围的人愣住几秒。天知道糸师凛在场上带来那么多奇妙的、美丽的进球,却连一个振臂高呼都欠奉,他只会习惯性地撩起衣服下摆擦擦汗水,仿佛刚才的得分是理所当然。他同糸师冴在球场上撕咬角逐得不可开交,竟在场下面对记者关于他哥哥的提问露出了笑,更何况这个话题对他明显算不上友善,这和他刁钻的进球路线一样神奇。
凛扬了扬眉,“很遗憾,在这方面我也没有输给他。”
撂下这句话,凛干脆地转身离去,留众人原地凌乱。“这方面”是哪方面?“他”是糸师冴?
答案已经不能更加明显了:糸师冴已脱离单身行列,糸师凛也一样。
糸师凛会在比赛时戴上手套,也算多方面权衡后的结果。
毕竟左手无名指上那一圈黑色的戒指纹身和糸师冴的位置分毫不差,任谁看了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标记了凛的人是冴,冴的Omega是凛,如此简单清楚的事实。
凛仍然记得刺青落在皮肤上的疼痛。无法忽视,他却乐意忍受。凯撒把自己纹得像朵花一样,他却没动过这念头,只是新规定实行后,冴皱着眉说不想摘下来,他就跟着哥哥一起把戒指原原本本纹在了无名指上。
也不知道他哥花了多长时间定制了这么多花纹。
虽然冴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无疑会招惹非议,这也是凛选择戴手套的直接原因。现在回想起来凛仍然觉得有些头痛。冴和父母摊牌时说得轻描淡写,起因还是母亲随口提了一句“小冴现在有心仪的人吗”,彼时凛还在厨房琢磨他哥的海带到底要怎么处理,便听见冴语气平平地回答:“有,已经标记了。”
冴顿了顿,“是凛。”目光随之挪向了怔愣的凛。
兄弟俩一个常住西班牙,一个常住法国,根本不需要扫地出门,一年中就没几天在家。父亲一直没给凛打电话,想来也是气得肝疼。
冴是真的不在意,他来西班牙后就没怎么回过国。倒是凛第一次没有回日本过圣诞节,坐在冴公寓的地板上一边翻地图一边问有什么合适的跑步路线。
冴抽走了他的手机,说明天带你跑一遍,话毕顿了顿,又突然补充:“想回家就回家,爸妈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凛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冴话里的意思。“我在日本时也不过圣诞节的。”他想了想说。
“别告诉我你圣诞节也待在家里看恐怖片。”冴说得很不客气。
“……当然是去踢球了,”凛磨牙,“你对恐怖片有什么意见?”
“又不是踢得久就会踢得好,闪堂秋人现在的进球率还是让我怀疑他简历造假,”冴蹙眉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回我的邮件?”
冴虽然不怎么回国,但节假日的祝福邮件一封不落。小时候凛敲敲打打写很长的回复,长大了才产生一种猜测:他哥可能只是群发敷衍一下。
不过这也不是他不回的原因。小时候的凛把冴奉若神明,并不会错过任何和哥哥沟通的机会。
“你又不需要我回复什么。”他说。
“我的人生已经不需要你了”,这是冴亲口对他说的话。再怎么天纵奇才,如果不努力就追不上哥哥,如果不能站在世界之巅就无法证明哥哥是错的,更无法找到自己踢球的意义——那四年间,凛用这样的信念支撑着被敲成碎片的自我,每天用旧的回忆添上新的苦涩,又如何能安安稳稳过一个什么节日。
凛觉得自己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冴好像一眼便能看穿他心里那点波澜。“凛,”他听见冴平静地讲,“你不该让任何人成为你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啊,混蛋哥哥。就算你现在突然说要成为世界第一的排球主攻手,也不会动摇我踢足球的决心。
但你对我来说姑且算得上重要,我无法将你轻松割舍掉。
凛没有回答冴的这句话。他把手机从冴那儿拿回来,开始编辑邮件。“给爸妈的祝福还是要写吧?圣诞快乐——好了,你不发吗?”
冴并没有对凛糟糕的转移话题的技术做出任何评价,而是蹲在他身边看了看,再一次把手机拿过来打了简短的几个字,锁屏,一气呵成。“写完了,”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插上充电线,“现在赶紧睡觉。”
躺在被窝里,凛还在疑惑冴到底写了什么。就那么几个字,总归不至于和爸妈吵架吧?
冴的被子上有浅淡的雪松气味,凛把鼻尖缩进柔软的布料间,心想才不会帮混蛋哥哥讲情,然后他在迷蒙中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现在是平安夜。
凛背对着冴,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左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虽然现在看不见,但他知道戒指之下还有一圈黑色的刺青,是永远不会被摘下的证明。
然后他在心中默默地想:好吧,勉强祝你平安夜安康。
直到第二天早上,凛才会知道冴到底写了什么——冴只是在他的邮件末尾补充了署名:“糸师冴 糸师凛”。
告诉父母,他们仍然在一起。
(3)
试图左右世界一流中场指挥是否是一场豪赌?
糸师凛想,可他从不缺少孤注一掷的勇气与傲慢。
踏在绿茵场上的每一步,都让凛觉得离实现自我更进一步。梦那么远,又那么近,横空出世的亚洲球队带着狂傲的利己主义,在异国的土地上征战挞伐。
但夺杯之旅端的是场场鏖战。1/4决赛,双方面对球门狂轰滥炸,寸土必争,分毫不让。时间拉至第八十二分钟,下半场的末尾,比分死死撕咬在3:3。
论得分意识,日本队的球员大多自蓝色监狱那方养蛊之地踏骨而出,他们的野心又怎会输给任何一人?没有人会在已经嗅到的进球气味面前犹豫。但对手同样身为一流球队,更是有技术傲人的门将坐镇——洁世一甚至在中场休息时苦笑,说对面球门前好像站着马丁内斯。
凛一刻不停地思考着。上半场他进球一粒,下半场两次射门,第一次瞄准球门角落,被门将扑出,对手在此期间狂揽两分;第二次他提高球速选取更刁钻的位置,方才险之又险地咬来这一分。
但没有人会忽视这名疯狂推进的前锋。凛拿到第二分后,受到的针对加强不少,成为主要被侵犯对象。对方前锋充分利用身体优势,见缝插针,如附骨之疽一般,即使不能从凛脚下夺走球权,也绝不放给他任何射门机会。
进攻、进攻、进攻。
得分、得分、得分。
为什么站在场上,凭什么站在场上。血脉偾张,引擎炸响。
三人包夹。多人接应。
洁世一从右侧切入,千切豹马一袭红影破风而来,虽然被剥夺了射门的选项,可糸师凛仍然掌握众多选择。
进攻、进攻、进攻。
得分、得分、得分。
糸师凛几乎要为从心脏处炸裂的兴奋而笑起来了。这样强烈的得分气味,这样清楚明白的选择,看不透吗?看不透吧。
真可怜——凛的视线从前方三人划至左前方那人身上,对方的眼睛是和他一样的松石绿色,和他一样的进攻欲望——倘若看不透,也不过庸人而已。
糸师冴作为中场,身体素质并不占优。但是——那是个离球门很近、很近的位置,而糸师冴如鬼影般悄然出现在了绝佳的地点。
糸师凛微微张着嘴,吐出的鲜红舌尖像毒蛇的信子。下一刻,足球再次带着美丽的弧线飞跃——
长传。
所有人都知道要警惕Itoshi,但这场上的Itoshi可是有两个。不会有比这更绝妙的时机,让这个东洋的名字响彻整个赛场。
球在糸师冴脚下。
你敢吗,糸师冴?
做了这么多年中场,该不会把身为前锋的本事忘了个精光吧?
不是妥协退让,不是无私奉献,不是兄友弟恭——是威胁。
如果我们是可以改变日本、改变世界的人,如果你也算有点本事。
既然拿到我的球,那就得分给我看看。否则就承认你输给了我,混蛋哥哥。
利己主义者才能懂得的威胁,利己主义者绝不会错过的机会。结果还用猜测吗,当然是——得分。
“糸师兄弟绝妙的配合,由糸师冴射门,在下半场的末尾拿到关键一分!日本队挺进半决赛!”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默契的配合,精准的传球助攻和精准的射门得分,可是他们知道,这是厮杀,只是暂且平手而已。
万人尖叫,他们看向球场中央的糸师冴和糸师凛,好奇这两位天才球员会对方才的制胜一球作出如何反应,如何傲骨,又怎能不为那一球动容欢呼?
糸师冴一如既往地模样平淡,缓缓走向坐在草坪上的糸师凛。整场比赛中凛的跑动极多,这时卸了力喘着粗气,大汗淋漓。他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撩开额前湿漉漉的发丝,抬头向走来的糸师冴看去。
“手,伸出来。”
“混蛋哥哥……”
糸师冴握住他的手腕,缓慢而不容拒绝地,脱掉了凛左手的手套。
欢呼声中,绿茵场上,两枚黑色刺青。
无名指指根处的黑色纹身,小小一圈,在偌大的球场上是那么难以被发现。但是,糸师冴不会让糸师凛再将它藏起——他们要站在世界中心。
作为进球功臣,糸师冴和糸师凛自然逃不掉赛后采访。日本队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寂寂多年,今朝一鸣惊人,如何能不叫人为之激动?
出人意料的是,糸师冴这次竟也没有强硬推拒采访,反而和糸师凛一同面对媒体镜头。两人肩抵着肩,臂贴着臂,两双肖似的、绿松石般的眼,昭示着他们关系如此亲密。
快门声和闪光灯像海浪扑面。话筒向糸师冴递来,冴却只是略一颔首,示意将其交至糸师凛旁边。
在这样的浪潮中,凛竟觉得半分恍惚。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动作却被牢牢阻拦。
糸师冴紧紧扣住他的右手。
面对“威胁”应当如何?当然是以“威胁”回礼。
糸师冴用沉默的强硬,要求糸师凛以左手接过麦克风。
凛挑了挑眉,感觉方才平缓下来的脉搏再一次渐渐加快,奏响鼓点,在沉默中流淌向一如往常的心动。
世界为他们短暂寂静,他用左手拿起麦克风。
“请问您为什么选择传球给糸师冴选手呢?”
“让他得分,”糸师凛脸上是属于破坏者的、挑衅的表情,“这球都踢不进,他干脆也别踢足球了。”
很有糸师风格的发言。
然而在摄像头的画面中,糸师凛白皙的左手无名指上,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风格,同样的一圈黑色,那么清晰。
那宛如戒指般的、黑色的刺青,像某种沉默的宣告,或是另类的证明。
若有心之人能得缘观赛一场,赛后握手时便会看见,糸师凛无名指的指根内侧,那枚另类的戒指之上,三个字母横贯:
“Sae”。
自此之后,糸师凛再没有在比赛时戴上手套。
场下未被遮掩的对戒,薄荷味中的雪松,答案其实从未被隐藏,没有什么比这更沉默又响亮。也许会引来轩然大波,更少不来人言可畏,这些和他们似乎有关,却又好像从未有任何关联。
这是只属于糸师冴和糸师凛的角逐征战。
血缘的纽带,藏进皮肤的姓名,他们以这种方式,沉默地宣告着自己的刻骨铭心。
END